Thursday, April 11, 2024

佛門避難記:火燒下關

我們經過儀鳳門,一時不辨東西,所看見的則是一片火海,反映著陰暗的雲層,倒很像黃昏時的晚霞

"怎麼辦?"

我站定了一下,並不是問訊,而是自言自語道白。

「我們跟著營長。"

其中一名士兵似乎在表明他對我的信任。

其實自營長以下,只剩3名官兵而已。

"朝北走,我們到河邊去看看。"

吳國梁接了腔。

其實不能朝正北,而應朝西北

因為儀鳳門在挹江門以東,而下關一帶的碼頭,都集中在儀鳳門西北方向。

城外的部隊並不少於城內的,其混雜則有過之,中間還夾雜了許多老百姓。

因為城裡雖然留下許多平民,可是當局已指定北平路新住宅區為難民集中所。

那一帶本是南京的新社區,高樓大廈,形成了新興的王謝門庭。

如今達官巨賈早已疏散,人到樓空,正好收容一些無處藏身的難民。

新住宅區位於城的西北,並非往復於下關的要道,所以圍城戰開始後,城裡反而不大看得見老百姓。

下關則不同,戰場在東南方向,又有一城之障,而且一江帶水,在平時本是舳艫千里,渡江應當不是件難事。

生於斯、長於斯的老百姓,吾民吾土誰也不願意背井離鄉。

於是在這條狹長的江邊走廊,軍民雜處在一道,其混亂可想而知。

下關江邊

最大的疑問還是那一把大火,到底是誰放的? 金陵女子文理學院舍監程瑞芳當時親歷了南京大屠殺,據新近發現的她1937年12月8日日記:"城南、下關均在燒,有的是我軍燒的,因為戰事,有的是日軍在城外燒。")

受命於誰?

迄今超過一甲子,已無法查考。

堅壁清野,背城借一,甚至於破釜沉舟,也許都是哀軍致勝的奧策。

但戰略上既需要撤退,那又變成了搬石頭砸腳,自己和自己開玩笑了。

我們4個人手牽手,東彎西轉,一道道火陣阻絕著,硬到不了江邊。

功蓋三分國,

名成八陣圖

江流石不轉,

遺恨失吞吳。

這是杜工部的懷古詩,中間兩句簡直是此時下關的寫照。

火燒赤壁,歷史又重演了。

好不容易從火縫中鑽到了江邊,滾滾長江,竟看不見一艘船。

我不是楚霸王,卻有站在烏江江頭的心境,可惜我沒有自刎的決心。

好在我們只是退卻,並沒有向日本投降

不只是我們,一群散兵游勇,見無船隻,但誰也不願意站著等死。

於是拆房子的拆房子,搬家具的搬家具,凡是木頭和可以浮起來的東西,都想集中來做渡江工具。

雖然缺乏繩索,卸下綁腿和布片,大家三三兩兩,紮起木筏。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仗打垮了,誰都爭先恐後想渡過江去。

我卻呆住了,連想搶一塊木頭的心情都完全消失。

軍人做到了這個田地,真是生不如死,何必再貪生怕死、苟延殘喘!

"報告營長,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一位夏姓上尉醫官,突然一把抓住了我。

他是營中走散的一員,又在江邊上遇見了,這時真和見到了親人一樣親切。

"其餘的人呢?"

我無精打采地問著。

"都走散了,那麼黑,誰看得見誰?"

"你是怎樣出城的?"

"挹江門被沖開了。"

"為什麼我們的人不聽從我的話在那裡等?"

我曾經命令部隊在交通部附近集結,等我偵察回來後再定行止,可是在混亂中,他們卻自己行動了。

"黃連長都管不住,我還管得住?"

醫官不是部隊主官,當然沒有責任,而我則不然。

這句話反而令我為之汗顏,我只好默默無語,繼續發呆。

"營長!我們總得想個辦法過江才好。"

夏醫官又催促我。

"你們想吧!"

我還是站著沒有動。

夏醫官和吳國梁開始行動,兩官兩兵,4個人在附近找了一堆木板和木棍。

"營長!把你的綁腿解下來。"

我不由自主地聽從下級軍官的指示。

"腰皮帶也要。"

我也照辦了。

木筏到底被他們紮成了,可是面積不到三五尺見方,不要說不夠坐或臥,連站5個人的位置也不夠。

兩名士兵搶先推著木筏下水,夏醫官是這一齣戲的主角,當然也跟了下去。

我看看,3個人已經讓木筏壓下水去幾吋。

我回頭對國梁說:

「國梁!你是我的表弟,先讓他們3個人過去吧!"

吳國梁盯了我一眼,沒有開口,也沒有行動。

木筏順著江漂動了,只有我和吳國梁還留在岸邊。

整個教導總隊得以渡江的人,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 (中方檔案記載:"計第88師與教導總隊,當夜及翌日渡江者各約千餘人,第87師則僅直屬部隊300餘而已。")

以我們工兵團來說,其他的營有許多官兵渡過了江,楊厚彩團長就掌握住一些士兵,救助了許多生命。

經過一場抗日戰爭,除吳國梁以外,我從沒有再見到工兵營裡的同事。

此事令我自覺有愧,爾後甘心伏居。

教導總隊的全階是"陸軍中央軍官學校教導總隊",從名稱上來看,是軍校的示範部隊,事實上卻是一個新裝備的步兵師。

國家以這一部隊作為試驗,目的在革新全國陸軍,因此裝備和訓練相當精良。

可惜孤掌難鳴,何能一枝獨秀?

在上海八字橋一戰,背著"少爺兵"的綽號,已經吃了次大虧。

元氣既傷,班師南京,只剩下一個空殼。

雖然獲得人員補充,卻是些連立正稍息都不會的新兵,遑論如何放槍打仗?

記得在圍城戰前一個星期,還撥了100多名新兵給我。

怎麼辦呢?總得要用啊!

還是黃連長算行家,做了幾十個石灰靶,一次就教了步槍射擊。

還好他們都是些農民出身,圓鍬十字鎬沒有什麼不會用的,這就算是我們的工兵了。

這樣的兵,就送上了戰場,結果可想而知。

和表哥吳國梁站在江邊上,我真有楚霸王佇立烏江的心情。

當時的心情,比死還難受。

「二哥!總不能就站在此地吧!"

國梁叫醒了沉思的我。

其實江邊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

成千上萬散兵游勇,各打各的主意,誰也不問誰,誰也不顧誰。

此刻的人,變成了只有自己而已。

"你看!"我指著周圍的士兵。

"你比他們多值幾文錢?"

"不!命令是叫我們退卻,並沒有叫我們死。"

"你是學體育的,你遊過去吧!我卻不能。"

"不要這樣說,你看!那裡不是還有船開過來嗎?"

吳國梁用手向江心一指,真有隻小火輪從浦口(位於下關對面長江北岸,津浦鐵路終點站。時為中國軍隊駐守,日軍國崎登支隊渡江抵達烏江鎮後,即向其東北方向的浦口攻擊,國民黨軍隨即放棄。)斜著開過來,連引擎的聲音都隱約聽得到。

斜著開過來到哪裡呢?

目的似乎在下關的下游,我們就順著朝下游走去。

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長江的船隻還真不少。

可是私人的早開跑了,公家的或是被徵用的,開過江後,連開船的人都想逃命,誰還會將船再開過來?

有一艘船居然開過長江,回到南岸,倒真出我的意料之外。

走到海軍碼頭,船就靠在那裡,可是鐵閘門關得緊緊的。

荷槍實彈的守兵亂嚷一通,內外的散兵則是叫得響徹雲霄。

有兩隻小火輪為高級司令部事先控制,聽說守將唐生智是坐這隻船過江的。

豪語至少要守六個月的大將,卻腳板抹了油,先跑掉了。

但他總算還有點良心,把船又放了過來,一次次地接送其他人。

然而這還是為高級司令部接送的,當然輪不到我,更談不上士兵。

一旦守兵與人潮的比例懸殊,命令和紀律就失去了作用,秩序也就等於零了。

但越是不守秩序,就越是誰也上不了船。

各人叫喊打罵,無所不用其極。

只是誰也不敢放一槍,到底大家都是中國人。

我和國梁站在一旁,既沒有擠,也沒有讓,好像在作壁上觀。

倒不是我們故作鎮定,而是推擠無益。

國梁拉拉我的衣襟,又向東邊指指。

我們就從人群後面繞到鐵閘門的右邊。

海軍碼頭的鐵閘門既非銅牆鐵壁,亦非萬仞高牆。

我和吳國梁很容易就翻過了東側的鐵閘,但裡面的擁擠卻不亞於外面。

要命的是渡船不能真正靠岸,因為一靠岸人群便會蜂擁而至,船的負荷必然過重,不是翻覆便是沉沒。

所以渡船隻停在離碼頭幾尺的江中,讓渡江的人用力跳上去,等裝載到相當程度便開動。

等我和吳國梁擠到碼頭邊時,渡船大概已經離岸5呎。

國梁是學體育的,可以一縱而上,我卻沒他的本領,"撲通"一聲便掉到水里。

雖然我抓到船邊,可是船移動得太快,一把沒抓穩,仍然在水中掙扎。

"二哥!我來拉你一把!"國梁叫了一聲。

但我覺得何必兩個人都送死。

所以在水裡朝他擺擺手,就再也沒出聲,眼看著渡輪迅疾地駛去。

每個人對死亡的看法都不盡相同,即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空場合中,對於死亡的意識也會不一樣。

佛教常講"生老病死"和"生住異滅",我當年只有26歲,雖然也聽過這兩句話,可是從來沒有加以深思過。

何況我18歲就棄筆從戎,有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豪氣,哪裡還會想到死。

可是當我掉在江流中,我卻想到了"生住異滅"這四個字。

我的解釋是:長成是生,當兵是住,打敗仗是異,掉下水是滅。

就這樣死滅吧!有什麼好後悔的?

我當時真的沒有想到國家,沒有想到家庭,也沒有想到自己,切切實實體會到《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上所謂:

"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偏偏天公不讓我就那樣地死去,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原因說出來也非常簡單。

當時南方部隊的冬季服裝是棉軍服,這套棉軍裝在水裡一開始卻變成了有浮力的救生衣。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儘管我的泳技不佳,手舞足蹈乃是自然動作。

其實在水里,越是亂動越容易加速下沉。

但奇蹟出現了,由於我的手舞足蹈,竟然抓住了相當粗的木頭。

當時蝟集在河邊的散兵游勇,找了些浮木紮成渡河工具。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些長短不齊、厚薄不整的木材,只靠一點綁腿和短布條哪裡撐得住?

木筏沖散了,人落了水,木材便滿江飄浮。 (下關這些設法渡江者後來命運悲慘,據前日軍士兵町田義成1997年、1999年接受松岡環女士訪問時回憶說:"他們已經失去了戰鬥力,槍也不拿,撿了小木船、木筏、木材,乘這些東西沿揚子江順流而下。有5~8人乘的小船,也有30人左右乘的船,船裡還有女人與孩子,沒有能力抵抗日本兵。前方20~30米處有逃跑的敗兵,這邊的日本兵都舉起機槍、步槍瞄准他們'噠噠噠噠'地射擊。小船、木筏上是穿普通百姓衣服的中國人,畏縮著身子盡量多乘一些人順江漂去。船被擊翻了,那邊的水域馬上就被血染紅了。也有的船上中國人被擊中後跳入江中,可以聽到混雜在槍聲中的'啊、啊'的臨終慘叫聲。")

我只是抓住了一塊飄浮在江上的木頭,除了棉軍服暫時變成救生衣外,等於又加上了一個救生圈。

不過在近於零度的寒江里,整個人動彈不得,棉軍服泡了水卻增加了不少重量。

所幸滾滾洪流將我衝上岸,但是並沒有得以北渡,我又回到南京江邊。

真是命裡該當,還有許多罪要受,老天哪肯就這樣便宜了我?

由於江浪的沖流,我上岸的地點已遠離下關。

先前我和吳國梁是從下關沿江而下,在海軍碼頭失足墜江,順流東流,已是更下游的地區了。

我爬上岸渾身發抖,吐了一口氣,頭一個想到的是如何將一身透水的棉軍服脫掉。

可是何處去找衣服換呢?

在泥濘的江岸走了一段,遙望下關的火勢,雖然仍映照碧空,而我附近卻一片烏黑。

此時世界上好似只剩下我一個人,連先前下關那種熱鬧場面都不容我參加,簡直被摒棄於阿鼻地獄之外了。

爬過一節斷崖堤岸,忽然發現一堆野火,有許多散兵圍著,我便急忙奔了過去。

火現在對我而言是救星,我不僅需要取暖,更需要驅除孤單。

"老總!讓我進去烤烤。"

我撥一個士兵的肩膀,想擠進那個火圍。

"你也掉下江去了?"

那士兵回頭看看我。

藉著光亮,他看見我一身淋漓。

我注意到他所用的那個"也"字,於是問:

"你們也掉下江里去過嗎?"

"可不!"另外一名老總回答著。

"怎麼回事?"

"扎的木排散掉了。"

"那你怎麼爬上岸的?"

"問你呀!"

"我沒有札木排,搶搭渡輪踏了個空,幸好離岸很近。你們都會遊水?"

"哪個舅子會?"

「那怎會爬上岸的?」我一直在懷疑,所以追問著。

"上游有彎,水往南岸衝,所以我們又被沖上了岸。"

我這才發現,原來是水流的問題。

自己是工兵出身,卻忽略了眼前的實況,未免有愧于所學的兵科。

一班玩命兒的老總們,圍住一堆野火,彼此談論著,但誰也沒有問誰的姓名,誰也沒有問誰的部隊番號

戰爭歇鑼了,敵人還沒來,真像戲與戲的中場,大夥兒樂得休息片刻。

我也一樣,管他天亮後怎樣,先將軍服烤乾再說。

「肚子餓了,誰帶了乾糧?」一個兵嚷著。

"他媽的,你還想吃東西?"一個兵罵著。

"乾糧袋的帶子,都用去扎了木排,哪裡還有乾糧?"

"真是雞飛蛋打,兩頭都沒撈兒。"

大家一面烤火,一面閒聊著,有人搶白似地搭腔。

只有一名士兵,從我擠進火圍後,就沒有見他開過口,總是用一對無神的眼睛盯著我。

軍服雖沒有完全烤乾,但寒氣已被驅除。

火照著所有人的臉,一片通紅。

那名沒開口的士兵轉到我身後,牽牽我的衣襟,馬上放開了手,向黑暗處走去。

我先是一驚,但領會到他的用意,便從火圍旁跟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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