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23, 2024

史海鉤沉:誰是重大情報的獲取者?

引子

*本文節選自《太平洋戰爭的警號》—"誰是重大情報的獲取者"

之前發過一篇《張令澳:中國沒有破解日本突襲珍珠港的密電》,引發部分讀者不滿與質疑,其中就有人抬出中西功來說事兒,那麼今天就看看官版紀實文學《太平洋戰爭的警號》(羅青長作序,1995年11月出版)裡是怎麼說的,其內容可靠性應該比較高。如果有興趣,可以自行考古。

原書序

《太平洋戰爭的警號》是一部根據歷史事實寫成的紀實作品。當時這一重要「警號」的發出,引起國共雙方的重視,對預先揭露日寇發動太平洋戰爭的陰謀做出了卓越的貢獻,為黨中央決策起了重要作用。

他們是一群以日籍中共黨員中西功和中共黨員程和生為代表的國際法西斯鬥爭的無名英雄。他們不顧個人安危,不怕流血犧牲,以世界人民的利益為重,聽從黨的召喚,深入龍潭虎穴,進行了極其艱苦危難的鬥爭。他們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革命精神,堪稱典範。

時逢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國抗日戰爭勝利50週年,為紀念前人,啟迪後輩,不忘歷史,願為之序。

羅青長

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二日

主要人物介紹

中西功抗日戰爭期間日籍中共黨員,中共上海情報科戰略情報員。 1973年去世。

由左至右分別為尾崎莊太郎、西里龍夫、中西功

掩護身分日本「滿鐵上海辦事處」調查室負責人,「大日本皇軍支那派遣軍總司令部」顧問。

西里龍夫抗日戰爭期間日籍中共黨員,中共上海情報科南京情報站戰略情報員。 1987年去世。

掩護身分:日本「同盟社南京支社」首席記者(訪談部主任)兼偽「中聯社」、偽「中央社」指導官,「大日本皇軍總司令部報道(情報)部」顧問。

程與生中共上海情報科負責人吳紀光與中西功之間,與張明達(南京情報站聯絡員)之間的聯絡人。 1942年犧牲。

掩護身分:日本「滿鐵上海辦事處」調查室特別調查班班長。

陳一峰中共上海情報科南京情報站戰略情報員。 「文革」後去世。

掩護身分:偽「中聯社」、偽「中央社」首席記者(訪談部主任),汪偽國民政府特工總部顧問。

李得森中共上海情報科南京情報站站長。

掩護身分:有名望的中醫師

張敏中共黨員,李得森的妻子和秘書。 1979年去世。

掩護身分:家庭主婦。

汪敬遠中共上海情報科南京情報站戰略情報員。

掩護身分:汪偽「國民政府」主席汪精衛的隨從秘書,1992年去世。

張明達中共南京情報站負責人與上海情報科負責人的聯絡員之間的聯絡員。 1995年9月去世。

掩護身分:偽「中聯社」、偽「中央社」向寧、滬沿線各支社之間的電訊稿和重要信件的傳遞一聯絡員。

正文

東京出了什麼事?這消息是西里龍夫還是汪敬遠得來的?怎麼個底細,他都不知道。老李叫問,身為聯絡員,他便問;程和生怎麼答,身為聯絡員,他回南京便怎麼答。

當然,如果是真的,若牽連到南京情報站的話,不管是誰,都要百倍警惕。張明達一路都在想這件事。

南京站提出的問題,程和生作為聯絡員,直接回答張明達也是可以的。但是,也正因是聯絡員,他必須報告老吳。

他去見老吳。說了南京的提問,隨著問老吳,怎麼回答他們。還交給他一份密寫了情報的《中央公論》。

老吳沉思半晌,低聲說:"大概是西里龍夫聽到了什麼消息。"

「叫他們做些準備吧?」程和生問。

「準備什麼?」老吳抬眼問他.

"中西功到現在沒回來,我擔心出什麼問題了。"

"出什麼問題?"

"這還要說嗎?"

"要相信他,他在東京關係多。"

"只怕正因為關係多,才容易出問題。"

"不要老往壞處想。他是很精明的人,出問題也是在東京出,他不會扯出我們來。要相信他。"

程和生不說話了,心裡憋氣。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問題?把中西功推到最危險的邊緣。要說那是去完成任務,沒說的,組織決定嘛。但對整個情報科的所有同志們呢,不及早作一點安排,萬一出了事怎麼辦?南京提問,當然是由於西里龍夫已經得到了什麼消息。西里龍夫是個很嚴謹的人,除了供應情報,平常從來不給組織上找什麼麻煩,這樣一位日本同志,萬一出了事,怎麼給上級交代?還有,南京的汪敬遠,整天悶在汪精衛公館裡,不叫他做準備,出了事便措手不及。程和生終於耐不住,冷臉問道:"汪敬遠呢?給他通報一聲吧?"

「通報什麼?情況還沒查清,先把自己搞得人心惶惶?」

連續吃批評,程和生決定再不開口。

老吳也不開口。兩人沉默了一陣,程和生告退。老吳叮囑了一句:"不要拉個臉。這種時候,你的臉色很重要,他們都是些聰明人,看見你的情緒,就知道我的情緒。"

程和生無論如何想像不出怎樣才能使自己的臉色好看,鎖緊眉頭在街上逛了一陣又趕到日清碼頭。東京的來船到了。碼頭上頓時熙熙攘攘,接客人的、戴紅帽子的搬運工、維持秩序的海關人員你來我往,亂成一團。

船拋錨了,磨蹭了好一陣,才停靠好。有人下船來了,男男女女,各色人等,多是日本人,行李都很簡單。人潮的密度比較大,只見許多的人臉,擁擠擠向他走來,忽然在擁擠的人流裡,出現了穿著制服的中西功手提咖啡色軟牛皮包穩步走來。待走出檢票大門,他忙迎了上去,向中西功深鞠一躬,眼淚都幾乎掉下地了。

「先生,您回來了。」他伸手接中西功的提包。

中西功很激動,也向他點頭致謝,急不可待地問:"您好嗎?"

「很好很好,謝謝。」他轉頭招呼黃包車,順勢抹了下眼淚。扶中西功上車,低聲問:"身體好嗎?"

"謝謝,很好。"

"辛苦了,辛苦了。"

兩人坐車到了留青小築28號,惠子高興得圍著中西功轉來轉去,方子在廚房忙燒水、做飯,中西功執意留程和生一起用餐。程和生邊笑邊抹眼淚,說:"先生回來了,我不喝酒已經要醉了。"惠子莫名其妙,張眼看他,用不通的中國話問:"這種酒,不喝,有?"

飯後,中西功趕走了惠子,引程和生走進書房。兩人好像剛見面,緊緊地握了手,程和生忙問:"朋友們都好嗎?"

中西功苦笑一下:"很不好。"

程和生吃一驚:"出事了?"

中西功點了一下頭。

兩人相視一眼,沉默片刻,程和生又問:

"見到那位白川次郎了?"

中西功又苦澀地一笑:"沒有。"

兩人又沉默了一剎,中西功輕聲說:"不過上級給的任務總算完成了。應該說不虛此行。"

「這就安排你和老吳見面吧?」程和生一聽大喜。

中西功輕搖手:"不忙,有個要點,我還得查一下。不過你可以先告訴他一聲,我回來了,免得他掛念。"

程和生聽了,心中不免有點傷感。今天他看到了老吳和中西功兩種臉色和感情。一個是可以解釋為冷靜的淡漠,一個是明明白白的熱情。身為兩者之間的聯絡員,叫他怎麼評說呢?

但是,轉念一想,如果跳出個人圈子,就完成任務的角度而論,也許不能不承隊,老吳這種淡漠也是一級領導在特定形勢、條件下完成任務過程中所不可或缺的。地下工作,哪有縮手縮腳或嘻嘻哈哈、糾纏個人感情,可以完成任務的?這樣一來,他心平了許多。不過仍對中西功說:

"如果你需要的時間不長,暫時也可以不告訴他,反正你已經回來了。"

"不長不長,今天下午我就查一下。"

原來,在東京,中西功把探知日軍「南進」發動戰爭日期的希望最後寄託在佐山伊之助身上。三天內,先後兩次去和佐山聊天,幫他賣書,和他談如何到上海開書店,最好在開戰前佐山就跟他到上海走一趟,等等。孰料,佐山竟對他笑道:「我姐夫說了,開戰不開戰還沒定呢,也許明天就對美國佬開火,也許永遠不打他們了,得看和他們的談判。美國答應我們的條件,就不打他們;不答應,就不客氣。向上的人。

中西功哈哈笑:"你姐夫是個神經病,他沒說你可疑?"

佐山也笑了:"沒有。"

中西功在佐山書店應付到中午才告辭。正像俗話說的,無巧不成書,在回「千代」旅社的路上,他撞見了軍報道部的佐藤癸二,佐藤臉上油黑,胡茬很長,斜背個皮囊,穿軍裝,沒戴帽子,兩人相視良久,才都露出笑容,繼而驚喜地互相握手,互相問好,中西功搶先問佐藤:"台灣怎麼樣?要進攻了嗎?"

圖左為前日本駐德國大使來棲三郎,右為前日本駐美大使野村吉三郎

佐藤先是怔了一下,繼之彷彿明白了這位在「滿鐵」的朋友是掌握全盤軍情的人物,便平淡地說:「沒有。在等待,看談判。駐德國的來棲大使已經到美國去幫助野村特使了。 。

"噢,"中西功緊握佐藤的手:"祝你得到功勳章。"

他真高興,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食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佐藤說得具體,情況基本摸清。但還需要查對一下,他估計在他逗留東京期間,在「滿鐵」收到的「編內參考」裡,會有這方面的消息。

從留青小築出來,程和生送中西功到"滿鐵",自己回拉都路住處休息,連日來的緊張疲憊,使他幾乎支持不住了。

中西功進了"滿鐵",一頭扎到資料研究室。匆匆翻閱近期內新到的各種「編內參考」、「情報交流」、「調查通報」、「軍部通報」、「軍密」、「絕密」、「機要」…

終於找到他需要查對的條目了。在1941年11月6日的《編內參考》上,「對美國談判要領」欄內,刊載「來棲大使今日飛香港轉美,協助野村特使與美國談判,詳細申明日本對美談判條件之最後讓步,堅決要求按甲案迅速達成協議。

事情已經很明白了,剛才,他在《帝國陸軍作戰綱要》密件裡,也看到了這個「以11月底為限。」那裡是這樣寫的:一、以駐滿洲、朝鮮的16個師團對蘇戒備;二、依既定方針對中國作戰;三、對南方,以11月底為限,加強對美英的戰爭準備…

還有,他拿過紙筆,重新翻出「皇軍大東亞戰爭南方部署」一條,匆匆抄下:

坂田中將,三個師團,泰國;

今村中將,三個師團,馬來亞;

本間中將,四個師團,菲律賓

寺內大將,二師團,香港。

摘抄完畢,把原件放回原處,在椅上坐下,點燃一支「大砲台」香煙,緩緩吸著,沉思。看來,戰爭在11月底、12月初是不可避免的了。而且,戰爭第一階段將是極為猛烈的……日本海軍將重蹈陸軍命運之路了。 ……

由此,他已經看到日本的未來了,那個必定慘敗的未來:陸軍散在中國大地,海軍沉沒在無邊大洋裡…

日本…

無論怎麼說,這是他的祖國,他的男女同胞們已經飽嚐了戰爭的災禍,還要繼續往滅的深淵下嗎? …

要儘早把這個情報發走,讓美、英、荷蘭及早採取重大防範措施。讓世界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領袖們共商大計,撲滅這個即將燃燒的爆炸引信,制止這場新的重大罪惡,拯救日本人民…

他略事收拾,打個電話到"特別調查班",叫程和生到留青小築28號等他。

回到留青小築28號,程和生已經坐在書房裡喝茶。

「先生。」程和生站起身躬迎他。

他向程和生伸出手,按一按,示意他坐下。

他也在書桌前落坐,卻見桌上放一冊《中央公論》雜誌,又聽程和生輕聲說:"南京給您的。"

他翻開雜誌,裡面沒有夾帶什麼,知道是西里龍夫給他的密寫件。仔細地尋找,找到了有標記的一頁,撕下來,進行浸水處理。在印刷字行間便顯出了西里那快筆疾書的字跡。他必須仔細地擦擦眼鏡,他是個高度近視眼,西里龍夫從未想到要照顧他這個生理弱點。

「中西君:近衛倒台,尾崎秀實君境況如何?甚為懸念。你的此行安危,我魂牽夢繞,不敢設想。收效如何?更不敢奢望。為助君功成,特將我日前應邀參加'總軍'歡迎關東軍參觀團招待會上得來的點滴資料奉告:

——關東軍留20萬防蘇。其餘全部南調;

——海軍集結作戰待機海域「擇捉島單冠灣」;

——11月下旬艦艇啟動,航向東南。

消息系參觀團團長酒後密告。不知是為討好我這報道部顧問,抑或向我宣揚他廣知軍情?皆不必細究,然準確無疑。因該君雖已微醉,但口齒清楚,裝腔作勢地出言莊肅。 」

他看完信,向程和生指點一下水盆,然後坐在椅上凝神沉思程和生會意地把信就盆裡銷毀,端起盆,進了洗手間。一陣沖洗水聲響過,他搓著雙手回到書房。

中西功陷入從未有過的、快速的思索運轉。西里龍夫的來信,從口氣看,顯然是在他回到上海以前。這個程和生怎麼這麼刻板,不立刻交給老吳而留給我?這麼重要的情報,竟壓下來,設若我出現意外呢,豈不誤事? !該批評。

但現在事情也不算晚,批評留待以後再說。

重要的在於:從他在東京實地見聞,到在"滿鐵"看到的新"絕密"要件上登載的《帝國陸軍作戰綱要》和"皇軍大東亞戰爭南方部署",以及西里龍夫的信上所寫的"資料",三個方面互相印證,清清楚楚地說明,東條的南進作戰,已經從口頭爭論,圖上和沙盤演習,落到陸地和海洋上了。 "以11月底為限,加強對英美的戰爭準備","談判以11月30日為限,不再拖延。"

戰爭在11月30日後,不可避免要爆發。

即使此時,他也沒有放棄最後一線希望,他自思自問:"是否會有某種轉機?譬如,談判達成某種可以避免戰爭的協議?…"

但他終於斷然肯定:不會。日本政府對美國的所謂談判,是握刀在手,逼美國結城下之盟。日本要堅持的日德意三國條約和在中國駐兵這兩條,美國不會答應。沒有受到一點戰爭創傷的美國,不同於中國。這一點,東條內閣不是不知道就忘記了。

現在無需再想這些,對上級的答覆已經形成了,事不宜遲。

"老吳這幾天怎樣?"他問程和生:"情緒好嗎?"

"這幾天,我說不清。本來,我今天應該去見他。南京送來這本雜誌,指明是給您的。"

"噢。"

"您想見老吳嗎?"

"越快越好。"

吳紀光和程和生西裝革履的行頭披掛,使愛得華七世路上「三福樓」飯店的侍應生們小心翼翼恭敬有餘。他兩個揀了雅座單間,點了酒菜,吩咐下去,不得打擾。準9點,中西功按時到達。

吳紀光第一眼看到他,心下便泛起難以名狀的高興與感動。從他的笑容、眼神都看得出,他沒有空手而回,對他的希望沒有落空。

他忙迎上去和中西功握手,連聲向他道"辛苦",直到安排他坐定,才在他對面坐下,親自為他把盞斟酒,笑道:"為你接風洗塵。"

程和生觀察過左右房間,向他們點頭示意。中西功開始談他的東京之行:從社會市民對南進的議論到軍報道部記者們分散到各部隊隨軍採訪戰爭動態;從佐滕癸二說的和美國談判最後期限到月底的內部消息,到"滿鐵"《編內參考》上的"對美談判以11月30日為限"和《帝國陸軍作戰綱要》上的"以11月底為限,加強對美英的戰爭準備",還有西里龍夫信上說的三條「資料」;最後,把抄錄下來的「皇軍大東亞戰爭南方部署」的紙條遞給了老吳。接著,提出了他對於答覆上級的個人意見:

"戰爭不可避免。日美談判不會達成日本所要求的協議。"

「具體日期呢?」吳紀光最關心的是這一點。

"這是很明白的,談判時限一過,日本就要實行對美國的攻擊,同時向泰國、馬來亞、菲律賓、香港展開全面的東南亞戰爭。"

老吳默然了。在他看來,中西功並未確切地回答開戰日期。而只是一般地推理:談判停止,戰爭即將開始。這樣答覆上級,欠妥。

中西功好像看出了他這一點,輕聲道:"我算了一下,從海軍航行時間,到地球東西兩方時差,日本若對美國攻擊,時間將在12月7日。"

老吳暗吃一驚,脫口而出:"12月7日?"

中西功重重點頭:"12月7日是西半球美國的星期日。"

"星期日?星期日有什麼特別意思?"

中西功嘴角泛起一絲笑:「我們處在戰爭中,對星期日已經由於緊張而淡漠了。美國不,他們到現在為止,舉國上下還過太平日子,星期日是上帝規定的休息日。這一天,政府人員不上班,工廠工人輪流休息,軍隊官兵照例放假,從進攻的一方面考慮,這是個應該選擇的最佳日子。不會往後拖,海軍每天要消耗4萬噸石油陸軍每天要消耗1萬2千噸,現在石油是日本陸海兩軍的血,東條不會等到發貧血的時候再進攻。 7日。

吳紀光心裡有了底,不覺點了下頭,又疑感地問:"會不會在這之前?"

「會」中西功立刻回答:「日本現在的談判,不可信賴,利用談判尋找開戰的藉口,是他們的老手段,也會用來對付美國。我還想到:現在的談判,事實是準備攻擊的掩護。

吳紀光又點了點頭。鬆口氣,說:"好了,非常高興,你真是辛苦了,可以說圓滿完成任務。"然後向程和生笑一笑:"怎麼樣?"

程和生沒言聲,因為不知他所問的「怎麼樣」何所指。感覺裡,彷彿在說,中西功終於經過冒險而勝利歸來了。證明他下的決心是正確的。

這時,中西功又輕聲說:「在東京,我探明了尾崎秀實的事。他是因為蘇聯情報員佐爾格暴露了,警視廳先逮捕了他,後檢舉了佐爾格。因為尾崎是日本人,佐爾格是德國駐日大使館的新聞專員,要經過德國政府同意,和他倆有關係的幾位朋友都因為被懷疑而被捕了。

吳紀光吃驚:"是嗎?"

中西功點頭。

程和生突然插話:"你和尾崎的關係不是也很密切嗎?"

中西功點頭:"是這樣。我們無所不談。"

程和生轉頭看看吳紀光,輕聲問:"怎麼辦?"

吳紀光明白,他這是問怎麼安排中西功,也就是是否叫中西功「往西去」。

關於這個問題,自從那次他向「小開」請示後,心中一直猶豫不定。 「小開」當時不同意中西功向西去,無疑是從完成任務考慮的,現在任務完成了,可以交差了。下一步呢?叫他向西去嗎?別忘記,「小開」也交代過,在白川次郎是何許人未弄清楚之前,不讓中西功向西去。也就是說,不能在情況不明之前,輕易放棄情報科這個據點,這才是「小開」指示的精神實質。

程和生在等待回答,中西功在等待決定,怎麼辦?

有兩點是明確的,第一,程和生向他報告過,中西功此次東京之行,未能弄清白川次郎是什麼人,因之不能讓他向西去。關於這一點,他經過考慮,到現在也沒有告訴程和生。第二,此事要請示「小開」決定。

於是他說:"要研究,好好研究,要向上反映。"

程和生說:"你得先拿主意。"

他斜睨程和生一眼:"那當然。"

中西功對他倆說:"現在我是在中國,如果在東京,警視廳根據我和尾崎秀實的關係,必定要拘審我,或者傳訊我,至少要派人監視我。"

吳紀光輕聲問他:"尾崎秀實會說什麼不利於你的話嗎?"

中西功想了片刻,輕搖頭:"不至於。"

吳紀光又問:"別的人呢?"

中西功慢聲道:"別的人,我想,也不至於。"

吳紀光又點頭:"這就好。"

程和生急道:"但是我們不能不作準備。"

吳紀光又說:"那當然。"又轉頭聞中西功:"你說呢?"

中西功說:"我們都要提高警惕。不妨先觀察一段時間。當然日本警視廳不會因為對美國開戰便停止他們的活動,相反,會加緊。總之,我們要特別注意他們的活動。"

吳紀光急問:"現在還有人可以供應你消息嗎?"

中西功笑著搖頭:"像尾崎秀實那樣直接的,已經沒有了。"

他想了想,又說:"應該把這些情況和北平方面通個信息。南京方面當然也得通知。"

吳紀光問:"你通知西里龍夫了嗎?"

中西功說:「我寫信告訴他了,但是沒有說具體的,我們應該通盤研究一下,這方面,我還沒想完全。南京離得近,好辦些,我還可以和西里通電話。北平,我把情況通知尾崎莊太郎和白井行幸,程和生通知錢志行吧,怎麼樣?

吳紀光轉頭吩咐程和生:"今天辦。"

程和生點頭,轉問中西功:"你怎麼辦?"

中西功說:"想想看。要通盤想想。"

吳紀光看著他,也認真地沉思,點頭…

當他們三人走出「三福樓」分手時,程和生決定陪送中西功回留青小築。路上,他們不坐車,邊走邊低聲交談,程和生問道:"先生,你怎麼聽不懂我的話?我兩次要你對他說對你安排的意見,你不說。"

中西功皺眉點頭道:"我聽懂了,倒是你好像沒聽懂我的話,我們是個整體,要想整體,個人是第二位的。…"

上海位於中國東海岸,長江之南,氣候宜人,但是到了11月下街時節,偶而出現的那種陰冷天氣,也夠人嗆,這幾天,連日陰雲,越發使人們縮手縮腳,有的人家已經燒起炭火盆來取暖了。

傍晚,吳紀光按時走進法國公園西邊那條幽靜馬路上的一幢頗有氣派的房子裡。一位市民服飾的大嫂見他進門,忙著把一盆炭火端在方桌前地上,又端來一個漆盤,盤上放著一隻茶壺和兩隻磁杯,擺在方桌上。然後不聲不響地離去了。

吳紀光曾在這裡和「小開」見過面,也見過這位大嫂,但是互相沒有開口說過話。

今天他來向「小開」報告,報告延安所要的關於日軍南進發動戰爭的日期。他在「三福樓」見過中西功之後,又根據自己掌握的材料,作了仔細分析,作了各種推斷,最後結論都基本趨向中西功的意見:12月8日——西方的12月7日,星期日,日軍南進戰爭將爆發。

他擔心自己受中西功各個論點的影響,幾次想另闢思考蹊徑其結果邏輯上都不通,結論仍舊是12月8日——西方的12月7日,星期日,最貼切、合理。

要使報告準確的係數稍大,他決定把戰爭可能爆發的日期定在三個時間,都是在11月30日以後,都是星期日,那就是12月1日、12月8日、12月15日。在這三個日子中,12月8日的可能性佔百分之九十。

「小開」從後面的房間走進房來,穿套矮領灰呢中山服,像個汪偽機關高級人員。向他點頭示意,讓他坐下,然後把方桌旁的椅子拖向炭火盆,伸手在火上烘烤了幾下,抬頭看他一眼:"說吧。"

"他回來了。"

"唔。"

"看來情緒很好。"

"唔。"

"他作了全面報告。"

"唔。"

"我們作了仔細研究,根據他報告的內容,從幾個方面作了判斷。我認為可以向延安報告了。"

"唔?"

"日軍南進戰爭最早可能在12月1日爆發。"

"是嗎?這麼快?"

「考慮到大軍團行動的各種困難,最可能的是在12月8日;最晚是在12月15日,但一般不會拖得那麼晚。"

「那就是12月上半月。」「小開」側起頭,定睛思索。

"12月8日占百分之九十。"

「唔。為什麼定在這三個日子?」「小開」問。

"都是星期日。"

「晤,」「小開」思索良久,像是自言自語地輕聲說:「如果事態發展證實這個情報,它將為國際反法西斯戰爭做出不可磨滅的歷史貢獻。但願各國人士能重視它。

"我們應該迅速上報。"

"那當然。"

又過了一陣,他轉頭問:"白川次郎是什麼人?"

"他說沒見著,不知道。"

"那麼,關於向西去他有什麼表示?"

「他沒提。倒是聯絡員程和生挺著急,我看這是個遲早要解決的問題。怎麼辦?」

「小開」沉思著。吳紀光覺得他那眼角的餘光又在從旁瞟他。為證實自己的感覺,傾身向前湊了湊。

「小開」輕聲說:「情況發展很快,鬥爭也會更複雜,我們應該從多角度預測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假設:日軍在南太平洋得了手,瘋狂之餘,會不會發動北進去呢? 即使今冬不可能,明春呢? 他們是戰爭狂人,不像常人理智。要勇於負責。

吳紀光是個聰明人,聽「小開」的口氣,看「小開」的神態,心下已經完全領會這個指示的深層含意了。他向「小開」重重點了一下頭。

「小開」也輕點了一下頭。茶沒喝一口便起身。

吳紀光隨著站起身,兩人握手告別間,吳紀光輕聲問:"情報通給21號嗎?"

他感覺到「小開」重握了一下他的手,那就表示同意了。

「七七」事變與「八·一三」事變前後,根據國共全面合作的協定,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逐漸展開。當時中共在上海、南京等地公開設有"八路軍辦事處",上海辦事處負責人就有"小開"。這裡面當然也有對日情報的合作,由延安方面派來個情報參謀,與國民黨在滬的情報組織進行定期會晤,但這個情報參謀雖屬"小開"領導,而與絕密的中共上海情報科毫無關係。

前面所說的吳紀光問"小開"是否把情報通給那個"21號",則是另外一條重要線索。他是中共長期隱藏在國民黨軍統內、現是軍統上海站的負責人之一,負責蒐集中共所需的重慶方面的情報。他手下有80多人,配有四部電台,堪稱兵強馬壯。 「小開」規定吳紀光只能透過以下絕密方式與「21號」聯繫,不得見面。即「21號」派出二名貨真價實的軍統分子,代表軍統上海站同中共派出的代表合作,互相交流情報。但這兩個軍統分子,能力低,做不出成績。被他們的同事們看作"玉石菩薩",好看而不中用。這兩人在活動中,又陰差陽錯把吳紀光當成汪特的「調統員」了,想從他手裡掏情報,主動拉攏他。吳紀光將錯就錯,和他們周旋,給他們造成了一種錯覺。他們認為,吳紀光情報方面有可用之處,但多是"馬後炮",長處是重朋友義氣,不吝惜錢財。來往日子長了,竟真的有了感情,「老吳」長「老吳」短的親熱起來,關係日漸密切。常向吳紀光傾訴他們不被軍統看重的苦惱,言外之意是想托吳紀光引薦,投靠汪偽,吳紀光怎能辦得此事?

今天吳紀光經過請示,決定利用這兩個人一下,把這個重大情報,提供給他們。因為我們的戰略目的是為了推動重慶蔣介石抗日,也為透過蔣介石的管道給世界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各國政府發出警報,以便及時地採取措施,扼制日本法西斯的戰爭狂。因為軍統有電台直報重慶,重慶可和美、英、荷蘭等國大使通報。

當然,這樣做的附帶結果是幫這兩個苦惱的「朋友」一把。同時,為「21號」更深入潛伏和地位的鞏固實施了巧妙的幫助、策應。

於是,當天晚上,他約見了那兩位"朋友",明確告知他們:"據從高級方面得到的可靠消息,日軍將在12月8日發起南進戰爭,你們趕緊報告上峰。到時候戰爭一打起來你們定會時來運轉。錯過時機。

那兩個人立刻作了報告,他們的「上峰」問他們消息來源,他們故作神秘,不正面回答。這「上峰」從未見他倆有如此本領,將信將疑。但由於大家都在為日軍動向紛紛猜測、活動;又見他們那有絕對把握的神態,便報告了更高一級的「主官」。這位"主官"轉告了他的"正手",這位正手一聽之下立即擬稿發電,報給重慶,並建議迅速通告"美、英、荷盟邦"。

關於這個日軍偷襲珍珠港的準確日期的情報獲取和傳遞的真相,在當時及以後,直至半個世紀後的現在,見於報刊的眾多"回憶"和評論文章中,都未作過如實的、準確的、公正的敘述。原因很多,有的是根據某些人寫的片段傳聞,加以推理,想當然地信手寫來;有的出於集團私利,故意掩蓋真相,甚至編造謊言;有的為提高集團或個人的身份,節外生枝地捏造出一些情況,據為功勞。親歷其事的中共黨員出於保密的考慮,對此一直默不作聲。任憑種種政治家去"創造",去"自我欣賞"。

親身從事這項情報工作的中西功、吳紀光及其同志們長期以來只在一旁微笑。

但是,有誰知道,他們的微笑含著多少艱辛和苦衷? !

資料來源:

《太平洋戰爭的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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