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梨: 【說諜】比潘漢年更為傳奇，世間卻無聞的中共多領域“紅色特工”

範紀曼，原名範賢本，筆名範紀美，化名範行、江汰潔。中共早期高級幹部，一生富有神秘色彩，在多個領域進行秘密工作，且在文化領域中有著獨樹一格文筆的「紅色特工」。

1906年3月29日，範紀曼出生於四川省梁山（今梁平）縣。少年時代至當時四川的第二商埠、川東交通中樞萬縣（今萬州市）求學。

1925年，19歲時考上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武昌分校（即黃埔軍校武昌分校） ，和羅瑞卿是同班同學。同年加入共青團。

1926年，轉為中共黨員。不久參加北伐，在國民革命第四軍獨立團葉挺團長領導下任排長。汀泗橋戰役中身先士卒，英勇負傷。傷癒後組織調回四川開展工作，到萬縣地區建立中共組織，先後擔任梁山縣、合川縣的縣委書記。

1928年，任中共北川地區軍委書記。

範紀曼先生，彭雅蘿先生晚年合影

1929年，組織再派至重慶，先後在西南美專、重慶高中等校從事學生運動。在革命鬥爭中與「美專」女同志彭雅蘿相識，經組織同意與彭確定了戀愛關係。

1929年秋，四川省委代理書記張秀熟同志派他去上海工作。彭雅蘿同往上海，考上上海音專。

建國後擔任四川省副省長的張秀熟

範紀曼到達上海，上海中共組織將他的組織關係編入法租界金神父路（今天瑞金二路）新新里支部，具體工作是交通聯絡員。

1930年5月，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在上海秘密召開。會後因叛徒出賣，範被敵人逮捕。獄中三月，沒有揭露身分。

1930年8月，經親友營救交保釋放。出獄後積極設法找中共組織。不料，當時'立三路線'將中共黨、團組織撤銷與工會合併成立行動委員會，推行武裝暴動奪取政權，由於歷史條件原因，範未能接上組織關係。

範紀曼與彭雅蘿反覆商量，因為在上海一時無法接上組織關係，決定北上北平（即北京），考入國立北平大學（今天的西北大學吸收並繼承了其衣缽） 。先後就讀藝術學院、法學院和經濟系。在精通英語的基礎上範紀曼又學習了俄文、德文和日文。還在戲劇系進修，專攻舞台美術，受到戲劇大師熊佛西先生器重。彭雅蘿則專修音樂。

原北平大學設址於孚王府一景

而後因為在《晨報副刊》發表文章，並參加「左聯北平分盟」 。在這裡他終於和組織發生了工作聯繫，他提出要求解決組織問題，但由於當時上海中共組織幾經大破壞，中共中央也被迫撤往江西蘇區，各組織之間無法取得聯繫，為他甄別組織關係等歷史原因，暫時未能為他恢復組織關係。同時中共組織告訴他，由其同學薛迅（中共黨員）領導範，參加中共黨小組的一切活動與工作。

薛迅，建國後河北省委副書記

在抗日救亡的熱潮中，範紀曼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和博學，成為了「左聯」的重要一份子。

有一天，一個人來找範紀曼，說受同鄉老友曹策所託，告知其被奉系軍閥抓捕，關在北平草嵐子胡同監獄，請範千萬設法進行營救。曹策曾任中共天津市委書記，是彼時中共重要幹部。由於他年紀不大，所以黨內同志都稱之為「小曹」。

範紀曼透過各種關係，找到了黃埔五期同學陳恭澍（復興社特務處、軍統元老級人物，在今天，他也成為了軍統歷史的見證者），當時，陳在北平負責國民黨特務機構的秘密活動，負責國民黨內部一秘密刊物，在北平很有活動能力。範向陳恭澍提出請他設法營救小曹的事，並說明小曹是自己的「表哥」。

軍統元老陳恭澍

陳恭澍滿口答應，叫當局放人。但拖了很久，小曹仍關在監獄裡。範又去找陳恭澍，陳恭澍便向範攤牌: 「你的表哥曹某，我負責保釋。但我手中的這份雜誌缺少文章，美國公使館有些外文材料我急等著要用。你知道,我們這些黃埔軍人多是大老粗，不懂外國文。一定負責保出來。

翻譯工作對於曾刻苦學習英文德文日文的範紀曼，可謂勝任愉快。但美國使館提供給陳恭澍的材料,範紀曼一看，竟為之一驚。原來全是重要軍事和外交情報。他立刻將到手的第一批資料翻譯好後，就交給陳恭澍。陳恭澍讀著這些情報，真是如獲至寶。

當然，同時,範紀曼立即透過薛迅等人傳話，要找中共北平市委最主要負責人，在其一再請求下，原中共北平市東城區委書記冀丕揚（此時為北平特科重要成員）與他接上頭，收到了他提供的重要軍事、外交情報。

冀丕揚

隨後，陳恭澍又從美國使館拿來幾批材料交給範紀曼。他照樣及時翻譯好後,在送給陳恭澍的同時，又抄錄一份交給冀丕揚，使中共掌握了對華北日軍和國民黨華北當局的軍事、外交等情況。

作為交換，範紀曼出色的翻譯工作，讓陳恭澍真的在營救曹策上出了力，曹被釋放。

不料半年以後，中共北方組織崩潰（即著名的'北京特科'失敗），冀丕揚被捕叛變（此事冀丕揚曾在解放後自述中沒有承認，但很多疑點指向卻沒法消除） ，範紀曼給中共的情報材料情況暴露出賣，陳恭澍十分生氣，將範紀曼拘捕起來（這裡要說明一下，範，陳二人其實關係不錯，解放後，陳恭澍還試圖策反範紀曼），範紀曼第二次關入大牢。

經女友彭雅蘿奔走，找到範的幾位黃埔同學，將範紀曼保釋出獄（保人為國民黨三十二軍政訓處處長，姓王，為其黃埔同學）。

而相當傳奇的是，範紀曼居然就在這個時段裡，奉命成功打入了國民黨特務機構，曾任軍統的前身復興社特務處北平站代理站長。

範紀曼先生老年時

北平幾年間，範紀曼一直接受著劉逸樵（系中央特科早期成員，前蘇共國際情報組成員。時掩護身分為上海《大晚報》駐北平特派記者）直接聯繫，指導工作。

劉逸樵為了方便範紀曼在北平社交場合公開活動，特別為他找了掩護身份，為他印了名片。銜頭是「美國‧檀香山‧《自由日報》記者」 。也為他置備了必須的物質條件。專門租了房子。

範紀曼以後的工作，很接近高階情報工作，也就是從各類資訊中做出篩選和判斷（情報分析）。每天，他都要仔細閱讀各種報紙。把報上認為有參考價值的資料剪下來貼在本子上，以備不時之需。他特別注意日報上的「人物來往」欄位。從中獲取情報線索。

1935年6月下旬，他從「人物往來」欄裡，讀到日本華北駐屯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匆匆竄來北平，急著要找國民黨華北軍分會代理委員長何應欽。範紀曼分析：梅津來者不善。因前一個月,日本帝國主義開始在華北製造事端，向國民黨政府提出對華北統治權的要求。

據此，範紀曼便特別注意有關梅津在北平的行踪，並透過關係從日本使館方面獲得更多的情報，以及他在國民黨特務機構中得來的信息，匯成情報後，立即向劉逸樵報告梅津的北平之行，肯定此事對進一步攫取華北統治權有關。

果然，1935年7月，梅津美治郎與何應欽達成協議（俗稱「何梅協定」），讓日本帝國主義攫取了中國河北、察哈爾兩省的大部分主權。

1935年8月1日，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便以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和中共中央的名義發表《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揭露「何梅協定」是賣國文書，號召全國人民團結起來,停止內戰抗日救國，組織國防政府和抗日聯軍。

一二九運動舊照

彼時，北平各校進步學生在中共領導下成立了學聯，範紀曼當選為學聯主席團成員，開展救亡運動。

1935年年末，爆發了著名的「一二.九」運動。

北平五千餘名學生南下請願，範紀曼擔任「愛國學生南下請願團」的糾察總指揮，到南京，帶領請願學生向國民黨中央黨部、國民政府外交部等黨政機關要求政府抗日，與軍警搏鬥遭重傷，經南京鼓樓醫院搶救脫險。宋慶齡介紹美國記者史沫特萊前去採訪，寫了《怒吼的北平學生》報道範紀曼人等的英雄事蹟，發表在英文報刊上。史沫特萊為了表示對範紀曼的敬意，把自己使用的派克金筆送給他，留作紀念。這支派克金筆，後來由彭雅蘿先生保管，至今仍在。

史沫特萊與宋慶齡、林語堂，魯迅先生等人的合影

經此，受中共北方局命，範紀曼被派至上海，繼續以文化人的公開掩護，從事中共隱密工作。

此時，彭雅蘿已在上海音專任教，他們在靜安寺路戈登路(即今南京西路江寧路)租下公寓，建立了小家庭。範在工作之餘翻譯海涅、歌德、普希金的作品，常去內山書店購書，與店主內山完造熟識後，在書店拜見了魯迅先生。

由於範紀曼精通俄文，專門學過戲劇，又經過長期鬥爭的考驗，組織派範和錢俊瑞等同志一起赴莫斯科出席蘇聯第四屆國際戲劇節。範在莫斯科見到了中共駐共產國際的代表。戲劇節結束後，他在蘇聯專門學習秘密情報工作半年，歸國後接受潘漢年領導。為了職業掩護，由錢俊瑞介紹至黨創辦的新知書店當編輯。從此，1937年至1949年上海解放，十幾年時間裡，範紀曼一直在潘領導下工作。

抗戰期間，他奉命以北平商行、雅典娜美術用品社經理等身分為掩護，堅持隱密工作。曾打入汪偽中宣部，並在偽中央大學擔任訓育主任兼藝術系教授。在此期間，他結識了周幼海，並藉此打入了周佛海公館，獲取重要情報無數。而周幼海也因本人傾向進步，又不斷的接受著範紀曼的薰陶，在以後的時日中，不斷的通過了中共的考察。在內戰爆發伊始，再經田雲樵（中共高級情報、統戰人員）介紹，由揚帆、何犖介紹，加入了中共。後改名周之友。

週之友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他盤進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1040弄大成商場16號的一幢房屋，開辦中文書和外文書混合的舊書店，仿效魯迅先生的"三閒書屋"名稱，定店名為"木簡書屋"，由彭雅蘿出任書屋經理，透過組織關係，他拿到了營業執照。木簡書屋前後兩進：前進很寬大，隔成兩間，大間四周安放紅木書櫥，櫥頂上各懸掛一幅油畫；中間兩列藤椅和茶几。略小的一間南面是落地玻璃長窗，左右兩面是精緻的紅木玻璃門書櫥，裡面都是燙金精裝的珍貴書籍。坐北朝南辦公桌，座後屏風，屏風後一扇小門通往後進。後進有兩處邊門，一通戈登路，一通大華路；後門正對美琪大戲院的觀眾出口處。這是一個比較隱密、易於撤退的好地方。

1943年到1949年上海解放，木簡書屋一直存在，是中共在上海最隱密的聯絡點之一。

就在這裡，範紀曼奉潘漢年命（聯絡人依然為劉逸樵，化名陳先生）與秘密電台（國際台）的劉鶴孔（開國少將，西路軍倖存者，由蘇聯受訓後奉命潛入上海，建立秘密國際電台）保持聯繫。劉當時化名李一鳴，在法租界白爾部路（今天太倉路西段）負責一座秘密電台。範紀曼親自駕摩托車擔任交通員。有一天，突然接到緊急通知，敵人正在和法租界巡捕房交涉，將要到白爾部路去查抄電台。範紀曼駕駛摩托車匆匆趕在前面，把電台裝入紙箱和麻袋搶救回來；劉鶴孔也及時安全轉移，敵人撲了空。 （1944年3月，劉鶴孔還是因電台被偵破，被捕。抗勝利後被釋放，其事蹟也是《永不消逝的電波》老電影中的素材之一）

劉鶴孔將軍

1944年，木簡書屋也代辦發行了一本雜誌《光化》月刊。而《光化》雜誌，是個巧合中的錯誤。該雜誌為打入上海市偽警察局擔任司法處長、兼偽上海市政府軍法處長的中共情報人員李時雨創辦。李時雨和範紀曼又是北平時期的老同學，彼時，李時雨的組織內歸口領導是晉察冀社會部長許建國。是在抗戰爆發後，許建國部長親自派往上海，透過關係，打入汪偽組織。當時由範、李分屬單線領導的兩個系統，並無直接關係，更是誰也不知道彼此都是中共高階特工。

李時雨

《光化》創刊特大號發表了《胡適外傳》、《張愛玲手札》等文章，第二期發表了範紀曼譯的普希金長詩，第四期發表了《少年中國學會史實》，公開介紹了李大釗、毛澤東、鄧中夏、惲代英、張聞天等中共領袖的事蹟。這本雜誌的出版，在上海讀者中引起轟動，但被組織發現後，批評李時雨「左傾幼稚病」（掩護身分要求灰色）， 《光化》隨即停刊。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此時，組織要求範紀曼設法營救一位被關押在提籃橋上海監獄的重要幹部（也是國際情報系統的在中國網的領導之一）楊樹田（原名楊殿坤，解放後改名楊佐青）。

楊佐青

範紀曼立即約請李時雨來木簡書屋商量救援計畫。

其時重慶的蔣介石委任南京的大漢姦週佛海為首組成"淞滬行動總指揮部"，準備接管上海的權力。李時雨剛受任新職，由周佛海任命為「總指揮部」的軍法處長，在周滯留南京尚未到滬以前代為行使職權。

透過李時雨，範紀曼裝成剛從重慶飛來的國民黨高級軍官，自稱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少將參謀」。由李時雨親自駕駛汽車，直接進入提籃橋監獄提人。較為順利的救出了楊樹田，並再有中共秘密關係「老闆娘」董竹君，事先在錦江飯店開了房間。經過洗澡、理髮、更衣、稍事休息後，仍用李時雨的車將楊送到拉都路安樂村(今天襄陽南路。中共安全屋)安頓下來。範紀曼回到木簡書屋，發出了救援成功的訊息。楊樹田被接走，進入了東北。

昔日拉都路（襄陽南路）與環龍路（南昌路）口

題外話的是，就在救出楊樹田的次日，國民黨軍先遣部隊抵達上海，接管了提籃橋監獄。

此後，範紀曼依然堅持在上海從事秘密情報活動。而木簡書屋曾在上海光復後，被軍統及保密局在上海的頭目毛森親自搜查詢問，並且要按「逆產處理」來查封。而中共組織及時透過彼時在美領館擔任「美國新聞處中文部主任」的劉尊棋（中共秘密黨員） ，為範紀曼弄到了一張「美國新聞處幹事」的工作證，才將危機掩飾了過去。